我心中的一座橋
1996中國時報文教基金會「我心中的一座橋」徵文社會組佳作
本文收錄於「時報文教基金會叢書15我心中的一座橋」
我心中的一座橋
循著碎石小徑往下，泥土漸呈潮潤，水的氣味也逐步
佔據嗅覺。上方傳來車輛的呼嘯聲，但已失去了剛才在路
旁刺耳的嘈雜。流水沖激著橋墩、岸壁發出晶瑩的聲響，
更烘托出這路面下封閉的世界一份靜謐的神秘。我，又來
到睽違已久的內轆橋下。
內轆橋峻工於民國五十三年十月，位在南投縣中興新
村省政府境內。民國四十八年一場無情的雨，釀成台灣防
洪史上著名的﹁八七水災﹂。兇猛的波神不但侵襲中南部
數個縣市、迫使二十幾萬人流離失所，也吞噬堤防、房舍
、田產，更沖毀了親情及人與人之間信任的橋樑。那時起
，整個家族的財務狀況彷彿受詛咒般地跌落無止盡的深淵
，怨懟、猜忌接踵而至。這一場惡夢一直延續到我出生以
後，六歲那年，老爸扛下重擔，毅然搬到這座內轆橋附近
，繼續艱苦的奮鬥。或許是物質生活比不上同年紀玩伴的
心理，催促我和弟弟奔向田野遼闊的懷抱，於是，橋下就
變成冒險家的樂園，因為他是通往深邃、廣袤水域的門鑰
。河川流域歷經千百年而形成其豐富的生命，悠悠歲月往
往沉澱無數古老的傳說；河童、水怪等駭人的故事刺激稚
嫩的想像，大人恐嚇性的口吻也無法抑制岸邊飛躍的足跡
。三五蘿蔔頭吆喝下，烤地瓜、捉魚、釣沙豬，或在清澈
的溪水中揚起滴滴的剔透，是比老師指定的練習題還重要
的暑假作業。串串爽朗笑聲中，藏在巨大橋影下的我，常
坐在巨石上，凝望那一泓蓊鬱青翠的天光，讓平靜的水波
撫平心中的塵囂。
如今，我為了檢驗河川水質而走過許多橋下採取水樣
，然而眼睛所看到的是任意傾倒的廢土、垃圾，橋畔景觀
隳壞如罪惡的淵藪，孩堤時代美麗的印象已破滅無存。人
類文明活動產生的生活、工業廢水及河床上盲目開採砂石
的行為，使得原本透明的河水染上厚重的混濁，橋墩因缺
乏正常輸砂的補充，受到侵蝕而日益裸露，祖先遺留給我
們這塊土地的根基也在文明洪流的沖刷下一寸寸流失。橋
不再是人們親近河川的鑰匙，卻轉化為破壞生態的捷徑。
哲學詩人艾略特在其曠世詩作﹁荒原﹂中如此描述後
工業時代的影像：﹁虛幻的都市，在冬晨褐霧的籠罩下，
人群於倫敦橋上流動，那麼多，想不到死亡毀滅了那麼多
，他們嘆息，短促而稀疏........﹂八七水災後，一座座新穎
的橋樑在巨額的經費下建造，人們寶貴的生命不再受威脅
；家裡的經濟也在老爸水牛般的脾氣及母親吞著淚水的辛
勤耕耘下犁出沃腴的田地。但橋面愈是寬闊平穩，駐足橋
上的時間反而愈短；人們每天忙碌地經過橋，為了生活唏
噓不已，卻絲毫沒有察覺水流負荷了大量的污染而痛苦地
喘息，橋墩忍受無情的鞭撻而斑駁，更可悲的是，連繫人
心與人心的橋也在物慾的橫流中漸漸湮滅了。
當我結束此際的思索準備起身離去，一抹亮眼的白伴
隨高昂的擊水聲劃破了四周的寧靜，是一隻白鷺！白鷺在
暮色中漸飛漸遠最後消失不見，宛如童年殘缺記憶裡斷線
的風箏，消逝的無奈勾起無限的感慨。霎時，我彷彿又看
到橋下那一群光著屁股嬉鬧的小子，滿窯香噴噴的地瓜；
也似乎看到每個人心中的一座橋，構成交錯寬廣的網路，
通往彼此的心中....